后来我发现了一份来自马尼拉的招聘广告，要求：金融专业毕业，年龄十八岁以上，中国人，工资一个月1k美刀以上，有提成。此时我已经在家里闲置了半个月，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，匆匆忙忙的买了去往马尼拉的机票，准备去碰碰运气。到了那里，我发现那家公司实际上是一家菠菜公司，来给我们培训的是一位有着啤酒肚的大叔，他告诉我们，他已经是本公司在香港地区的总代理，手上的顾客一个月的流水就达到上亿元，它可以从中抽水近百万，这无疑是给我们打了鸡血。他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就是，赌博跟毒品商一样，千万不要自己试图触碰，因为全世界二流的数学家在大学当教授，一流的数学家在华尔街，而最顶级的数学家在各个菠菜公司，我们不可能算得过他们。随后又传授了我们一些推广APP的技巧，在培训一个月之后，让我们去国内的贴吧，虎扑，知乎等地方寻找客户，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猎人，在中国这个繁华的森林里面，等待着贪婪的猎物上钩。
二
网赌有自己独特的黑话，我们这种代理称之为狗代，赢了钱叫吃肉，输了钱叫洗白，还有补天、瘫痪、跑路、天台等，而他们那些人，我们统一都叫赌狗。经过了十多天的努力，我找了十多个客户，他们都是那些国企退休的老职工，生活比较无趣，手里比较有一些闲钱，喜欢看球，我在拉他们的时候也跟他们约定好了，我是代理但是不推单子，他们自己玩，输赢与我无关，我了解他们，他们大多数只是想打发一下时间，给自己看球增加一下乐趣，输赢都无所谓。而且我只是想拿底薪，不想害人。我也加了其他的代理群，那些代理与我不同，他们是想尽办法欺骗自己的顾客，最常见的套路就是，推荐大0.5/1,0.8赔率的单子，在足球里面，意思是进了一个球，压十块钱能赢4块钱，要是之后又进了一个球就能赢8块钱，那个代理亮出了一个单子，近十单中了八个，那些赌狗纷纷称他为大神。但是仔细想想，同一个半场连续进两个球的概率极低，他赢的那八个单子全都是进一个球的，也就是说全都是0.4赔率，如果说每单压了十块钱，就算是十单中了七单都会赔钱，中了八单将将能赢钱，想要赢钱必须天天保证如此高的胜率，即使是巴菲特也无法做到。在那里群里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赌狗是一个用周润发赌神当做头像的，所以我们都叫他发哥。发哥对赌博痴迷程度很深，据他说，他把那个代理列为特别关心，每次那个代理一发单子，他就马不停蹄的压钱，生怕错过时机（比如压晚了，球已经进了）。有一次，代理发的单子连续输钱，发哥已经输了一万多了，代理告诉他，把最后的两千压一个绝杀，五倍赔率，赢了就能回本发哥哆哆嗦嗦的压了之后，等待了最漫长的两分钟，我仿佛都能隔着屏幕听到发哥的心跳声，最后一分钟，主队犯规，客队点球，进了，发哥一下子回血了。我能感觉他像疯了一样，连着发了四个“收米”的表情包，剩下的有些人如果跟了也纷纷庆祝，没跟的都在叹息，自己错过了一个亿。
到了2018年，也是赌狗最疯狂的一年，因为那一年世界杯开始了，代理第一个单子就是俄罗斯比沙特多二个球以上，并且信誓旦旦的说如果这单不中他就剁吊，那一场很多人都分析是一场屠杀，因为在主场作战，俄罗斯不是什么弱队，而沙特往年在世界杯的表现甚至比不上中国，我谨记那个啤酒大叔说的话，自己没有去压，早早睡去，早上起来，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比分，俄罗斯5:0。我已经能想象到了，昨晚沙特人民的有多么绝望，赌狗的狂欢，仿佛找到了一个发财之道，“强队将在这个世界杯将会无情碾压弱队，最后的冠军在德国、巴西、西班牙等队伍产生”，似乎一个月之后，他们已经收入百万，走向人生巅峰，甚至有人发誓世界杯之后就退坑，但是此时屏幕前的你们已经能想象，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深渊地狱。
三
仅仅两个星期，原本狂欢的代理群变得哀鸣一片，他们不知道这次世界杯是怎么了，强队连续翻车，要是输弱队，要么平弱队，只有幸运的几个人靠着爆冷赢了一些钱。最惨的还是发哥，买强队输弱队，买弱队被强队屠杀，买进球就无限射空，短短几周就已经输了上万块钱，只剩下最后一场了，德国打韩国，如果德国输了比赛甚至平了都无法出线，作为上届世界杯的冠军，所有人都认为德国会将韩国视为发泄桶，来发泄前两场小组赛的失败。发哥取了十万块钱，压了五万块钱，德国会比韩国多两个球以上。
群里其他人都已经冷静下来了，但是也关注着比赛，我知道对于一个赌狗来说，看着另一个赌狗输是喜闻乐见的事情，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就是德国输。果然，不出意外德国被韩国一比零了，我以为发哥会就此停止，但是他做出了另外一个疯狂的举动，他把所有钱压了比赛结束之前不会进球，此时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，不进球的几率很大，赔率也只有0.3，但是发哥管不了那些了，他已经疯狂了。我打开电视直播，不止是发哥疯狂了，德国队也疯狂了，最后一分钟甚至连守门员也跑出禁区，他们无法接受，世界冠军会输给一个中国都打不过的队伍，心态爆炸的德国又给了韩国一次机会，孙兴慜推射空门得分，比分定格在二比零。此时发哥恐怕比德国人民更加绝望，据不完全统计，发哥这次世界杯已经输了接近二十万。
这个时候那个代理也把他艾特出来，劝他别赌了，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的，我们培训的时候讲过，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，越劝他戒赌他会越赌，此时此刻那个代理心理一定在偷着笑，他是唯一的赢家，已经抽水近万元。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，我加了发哥的QQ，把我们公司的套路都告诉给他，他了解到了内幕并不吃惊，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了，但是忍不住，赢了总想再赢，输了总想着把之前输了的回血，我自知劝不了他，没有再继续。过了几天，他给我发来消息，说他要跑路了。所谓的“跑路”，是赌狗最后的底线，输了太多，无法应对朋友的追债，家人的责备，离开家乡去往别处寻找出路。我依稀记得以前在戒赌吧看到，一个债台高筑的赌徒，直播跑路，租了一间毛坯房终日瘫痪在已经变黑的床上，陷入精神和经济的双重瘫痪。我本已经觉得发哥会就此戒赌，没想到他陷入了一个更深的地狱。
四
后来，我调回总部培训，培训我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，她给我介绍了一个新的项目，北京赛车PK20。相比于赌球，PK20更加可怕，每五分钟开一次奖，每次是十个不同的数，每个数字是9.9赔率，十块钱如果压中了就能赢99，一般都是选六个一样的，比如下图，在开奖之前压一到六的数字全是6，每个压十块钱，然后开奖结果是第一位是6，那么压的第一个就压中了，赢了99,2到5的钱就输了，60块钱赢了39，赢得几率是百分之六十，赢得赔率是0.65，没有任何规律，也是它最可怕的地方，每个转动的胆码就像川剧变脸，千变万化的数字背后全是一张纸喜怒哀乐的人间脸谱。
过了几天，发哥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，说他找到了回本的办法，就是玩PK20，他跟着群里代理的计划，用100赢了2000多了，我劝他不要玩了，这个赢钱快输的也快，他告诉我没事，每天赢一两百就收手，不贪。但是都知道，赌狗是不可能戒赌的，那些代理发明一种战术，就是倍投，输了就加倍，按照他们的话说，不可能连着输，倍投是最好盈利的办法。赢钱只是过程，洗白才是结果。发哥第一次遇到连续四次不中的情况，把当天的盈利全部输光。他仿佛想到了一些什么，然后第五次没有继续压，然后第五次不中还好，结果中了，代理又开始在群里埋怨发哥不够果断，到手的鸭子飞了。赌狗最怕的事情就是压的时候不中，不压的时候中了，之前定的计划都抛到了脑后，发哥取出了本钱，拿着前几天的盈利，发誓要把输的钱都赢回来，这次运气没有站在他那一边，发哥用五天赢的一千块钱不到一个小时就输光了。之后的日子，我已经看惯了赌狗的各种下场，不想再害人，我辞职回到了国内，把所有代理群全部删除，只留下了发哥的QQ，我想等一个结果。
马上过年了，我收到了发哥一条消息，问我能不能借他几百，他没钱吃饭了。我问他怎么了，他哆哆嗦嗦的发给我一张图，我看到了那张图就明白了，问他又输了多少，他说他已经欠了接近一百万高利债了，每天光是利息都要上千。我不忍心再问下去，又怕他的负能量波及到我，我给他转了200就再也没有说话。我现在生活已经回到了正轨，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，但是发哥再也没有给我发过消息。或许已经失踪了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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