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渣工程

如各位朋友所知，笔者现在人在菲律宾。而近期有关注菲律宾的朋友一定不会错过这条新闻：即9月21日在其首都马尼拉爆发的大游行，数万人参与其中，堵塞了各条主干道，并一定程度引发了骚乱。为什么游行呢？其原因在菲律宾可谓屡见不鲜——腐败。

或许有朋友问，作为一个腐败之名享誉全亚洲的国家，菲律宾人至于为此游行么？作为一个忍耐力很强的民族，对于生活中无孔不入的程序性、制度性腐败，菲律宾人早已习惯，甚至觉得花钱平事是理所应当的。许多国人在这边，也都曾遭遇过警察索贿的事情。然而这次的不同在于，这次的腐败严重地破坏了菲律宾的国计民生，导致许多百姓的生活陷入到了十分悲惨的境地——修建防洪工程的款项遭到了贪墨，成了“幽灵工程”。而眼下，台风袭来，作为太平洋西大门上的国家，菲律宾自然首当其冲，迎来了台风与暴雨的袭击，洪水亦随之而来，可政府投入了几千亿比索修建的防洪工程项目，此时却成了“薛定谔的猫”——理论上存在，但其实不存在。于是洪水肆虐下，吕宋岛中部洼地成为汪洋，许多人被迫流离失所，陷入了破产的境地。本该为他们挡下灾祸的防洪坝，早已化作真金白银，落在了政客和承包商的手里。

于是，菲律宾人的怒火被点燃了。游行从九月的第二周就开始出现，一直持续发酵，到了9月21日，这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（历史上的这天，独裁者老马科斯发布戒严令，宣布菲律宾进入军管），游行规模达到了最大，数万人行走在马尼拉街头，宣泄着对腐败的不满和对现任政府的失望。即使多数示威者强调，这次游行并不针对总统小马科斯，小马科斯也在社交媒体上对游行者表达了声援，但随着游行的扩大化，反对马科斯的声音开始出现，许多人甚至在街头开始高呼前总统杜特尔特，以此表示对小马科斯的不满。即使小马科斯此次能平稳落地，但这一事件势必对他的政治势力造成重创。

7月，因针对副总统莎拉·杜特尔特的弹劾被宣布违宪，小马科斯在参众两院的威信和影响力已然大打折扣，局势正向着有利于莎拉的方向发展。到了8月，上文提到的“幽灵工程案”接踵而至，小马科斯不得不展开全国性的视察，以此表明自己是受小人蒙蔽。然而，让政客愚弄了这么多年后，多数菲律宾人早已不再上当，作为政府的当家人，小马科斯毫无意外地遭到口诛笔伐。而菲律宾人也不是没有的记忆的——他们是选了小马科斯，但这不等于他们忘掉了老马科斯，那个专断二十余年的独裁者，那个全球排名第一的贪污犯，那个菲律宾黄金年代的缔造者和毁灭者。

回到标题，让我们一起来起底一下这一家子，看看这父子俩的前世今生，再来品品菲律宾人对他们的爱恨情仇。

“南洋朴正熙”

将费尔迪南德·马科斯的政治光谱放在整个二十世纪对照，会发现有一人与他高度匹配，那就是同样实行威权统治，并且对国家功过都很明显的朴正熙卡卡。只不过因为韩国逆天的文化影响力，这才使得朴卡卡声名显赫，而马科斯则相对默默无闻。

群贤毕至（雾）

同朴卡卡一样，马科斯早年投身军伍，打过二战，建国后亦是积极依附于新天子，默默积蓄实力，上台后也都是吸引外资，大搞建设，执政中晚期亦是大搞威权统治，独裁专断。但有一个重大不同是：朴卡卡是以下克上的手段非法上位，马科斯则是通过选举合法上位。而与二人上位方式相应的，朴卡卡最后亦死于下克上，马科斯则被当初投他的选民赶下了台。

作为菲律宾的前瞻版本，韩国在1979年朴正熙死后，虽然再度落入了军政府手中，但这批军头显然没了朴卡卡定海神针的强大威力，社会管控不再强硬，经济上也摆脱了朴卡卡执政中晚期威权下的不良影响，继续高速发展。然而命运却给菲律宾开了个玩笑：马科斯卷铺盖走人后，菲律宾却并没有迎来如前瞻服韩国那样的高速发展，反倒陷入了混沌与停滞。阿基诺夫人有心改变局面，但到底不是职业政治家，许多政策都只是隔靴搔痒，无力改变菲律宾贫富悬殊、贪腐横行的现状。而后的艾斯特拉达、阿罗约、阿基诺三世更是一代不如一代。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两国截然不同的结局呢？或许还要回到马科斯本身找找问题。

马科斯一家

同为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领导人，朴卡卡上位早于马科斯四年，二人也同时赶上了美国越战和产业转移两个风口，通过输送人力去越南换外汇以及吸引外资等措施，使得两国同在这一时间段迎来一个经济高速增长期。然而，二人又在一个关键节点上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——朴卡卡用换来的外汇大力扶植了韩国的本土企业，如浦项钢铁、现代重工这两个当代的巨无霸都是在朴卡卡时期得到了关键扶植，这也奠定了韩国今日不容小觑的工业实力。菲律宾呢？马科斯怎会不懂这个道理，面对美国打赏的海量外汇，马科斯也开始了他的运用——他将大笔资金用在了基础设施建设上，可以说，菲律宾今日之基建面貌，大体便来源于马科斯时期的建设（这也是为何菲律宾的基建看上去颇为老旧的缘故）；他也扶植了一些企业来带动菲律宾本国工业，因菲律宾自然资源丰富，故多集中在原材料加工业的领域。我们也不能说马科斯错了，毕竟菲律宾和韩国先天条件迥然不同，自然要深耕不同的赛道。然而有一件事，马科斯无疑是做错了，而这一步错，也为菲律宾埋下了后续发展乏力的祸根，那就是用人：朴卡卡扶植企业，固然也用亲信，但用的都是有能之人，而马科斯则是直接到了用亲戚的地步，而他的亲戚又大多不懂经营，而且还贪财，于是这些来之不易的外汇没拿来建设企业，反倒多数落入了他们私人的腰包。最可悲之处在于——马科斯本人就是菲律宾最大的硕鼠。

我们前文提及过，马科斯是全球排名第一的贪污犯，他贪了多少钱呢？我先给大家一个概念：1977年，韩国同美国一年的贸易进出口额是100亿美元，在当时的亚洲已经仅次于日本。1986年，马科斯逃亡后，各大机构统计他的财产，保守统计是不低于100亿美元，这还不包括许多在逃亡过程中流失的财产。

所以，我们要如何评价费尔迪南多·马科斯呢？诚然，他缔造了菲律宾的黄金时代，大兴基础建设，菲律宾人至今都受其遗泽。然而，他的罪行也完全配得上他如今的声名狼藉：自1972年至1981年，九年间，他用残暴的戒严，一拳击碎菲律宾本就脆弱的民主制度；他做大了蛋糕，但分蛋糕的时候，他把蛋糕的一大块切给了自己，再一块分给权贵，分给商人，只留下渣子让底层百姓果腹。这个人才能出众，心气高远，但屈服于欲望，和他的娇妻伊梅尔达一起趴在菲律宾国民头上吸血，最后被菲律宾人赶走，也是理所应当。

看官要问了，既然这老子这么王八蛋，儿子为什么又能被菲律宾人选上来当总统？菲律宾人记吃不记打吗？这就是下文要讨论的事了。

“妈宝男邦邦”

马科斯家族得以复兴乃至于现在重夺总统大位，除了是基于菲律宾门阀政治下不清算家人的政治传统，还得益于老马科斯娶了个好媳妇——菲律宾的国民女神伊梅尔达。

紫衣者即伊梅尔达

伊梅尔达年轻时身材高挑，长相姣好，是无可争议的大美女。在和老马科斯认识十一天后，二人闪婚，婚后生下女儿伊梅·马科斯和儿子费尔迪南德·马科斯（小名邦邦）。1965年，老马科斯荣膺大宝，而他这位知名度极高的夫人便也开始搅动风云，大显身手——我们可以看到，几乎所有重大政治场合，马科斯都与她共同出席，她还在1974年随夫访华并并见到了毛主席、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。一时之间，这位奇女子可谓名动寰宇。而老马科斯分蛋糕时，伊梅尔达也无疑分到了最大的一块。

时间来到了1986年，菲律宾爆发全国性的游行抗议，人们不承认老马科斯通过舞弊取得的胜选，马科斯一家被迫远走夏威夷，直到1989年老马科斯去世，阿基诺夫人才允许他们一家返回菲律宾。

宣誓就职的阿基诺夫人

这位伊梅尔达注定是闲不住的。此后的岁月里，她继续翻云覆雨，搅动乾坤，甚至曾在90年代竞选总统，只是未能如愿。在她的安排下，儿子小马科斯重返政坛，在马科斯家族的基本盘北伊洛戈斯省担任议员，而后更是成为省长，并在2010年成功当选参议院议员，进入菲律宾权力最高层。在伊梅尔达的规划里，下一步自然是要为儿子冲击总统宝座了，可一位满脸横肉的南岛人的横空出世，打翻了伊梅尔达的如意算盘，将这一进程延缓了六年，这就是下一篇要说的故事了。

皇天不负有心人，2022年，在各方势力的权衡下，小马科斯得到了各方认可，荣登总统宝座。此时已经年逾九旬的伊梅尔达盛装出席活动，与儿子站在一起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胜利。

这位昵称“邦邦总统”的小马科斯，看脸便知道是老马科斯亲儿子，但不同于乃父刚强的个性，小马科斯的身段要柔和的多，且更乐于妥协，这也是为什么即使老马科斯已经不容于全国，他的儿子仍能得到菲律宾人接纳的原因之一。只是这个沉重的历史包袱，小马科斯是甩不清的。他的父亲窃取了无数的财富，她的母亲在他父亲死后又借着这些财富兴风作浪，甚至开办了自己的时尚品牌Imelda’s Collection。而为了获得国人的好感，伊梅尔达又用着从国人那里窃取来的财富广作布施，加以恩惠，于是菲律宾人淡忘了马科斯时期的压迫，又在这对母子有心的提醒下，看着纵横菲律宾的道路，想起了老马科斯的好来。于是，这位奇女子在青年时见证自己的丈夫成为总统，又在垂暮时见证自己的儿子成为了总统，可谓奇矣。

而且，这对母子看准了统治菲律宾的关键——美国。老马科斯过去在菲律宾作威作福数年，却一直平安无事，关键就是有美国的支持。最后倒台，也是因美国人不再支持，但还是在美国人的斡旋下保住了性命，不至于像卡扎菲一样曝尸街头。伊梅尔达一直以来，都与美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，而如今我们看到，小马科斯上台以来，虽然不敢像他爹一样搞威权，但却是头也不回地彻底投入美国的怀抱——关税，降！军事基地，修！这片土地上，无处不见美国人的影响，吃的是美式炸鸡，开的是福特，看的是美国大片。美国人早已不再统治菲律宾，但其影响早已渗透在菲律宾的每个毛孔里。故而这位邦邦总统作此选择，对他自己来说，无疑是明智的。

然而，今日的幽灵工程，似乎又唤起了菲律宾人遥远的记忆——很久以前，有个人窃取了国家的财富，装进了他个人的腰包，而那人正是今日总统的父亲。我其实倾向于相信小马科斯本人并没有贪墨防洪工程的款项，但他总归是有失察之罪，而他的父亲又是天字号第一贪污犯，于是民众的怒火，便很自然而然地开始向着小马科斯的身上倾斜......

视察“幽灵工程”的小马科斯

“南洋朴正熙”和“妈宝男邦邦”爷俩本质上选的是同一条路：亲附美国，以为藩屏。只是他们自己绝不会承认这一点。可作为一个东南亚国家，菲律宾当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？马科斯路线已经被历史抛弃过一次，如今再次拾起来，还走得通吗？这个问题，只有下期跟大家起底完另一家族，才能有个完整的认识。

欲知后事如何？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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